穷途
2020-09-20
零
魏晋之时,时局动乱,司马家族掌权,众所周知,司马家族万恶之源,在他们手中的天下封建割据,烽火连绵。在此时代,却有七位名士,避开社会环境的险恶,,越名教而任自然,跳脱世俗 ,率直任诞,不拘于礼俗,饮酒,清谈,嗑药,游山水。
这七位名师可谓之“竹林七贤”,而其中嵇康为精神领袖,亦是发起人,而他与阮籍关系最为亲密。
壹
远山如黛,青霭漫生,斜阳低垂
大晋的官府大道上,一头老牛在斜阳下拉着辆小车,车在不太平整的路上上下颠簸,老牛不缓不慢的想去挪动,车轮吱呀吱呀地滚动,这样的小车想来是不会舒服的,阮籍不管这些,瘫在车上,衣服敞开,袒露着胸脯,一手撑着摇晃的身体,另一手拿着泥陶的酒坛,浑浊的劣质酒,咕咚咕咚的从他嘴边流下,赤黄的颜色弄脏了夫人洗好的布衣。车板上还有两个空酒坛随车的起伏,滚来滚去。
阮籍醉眼惺忪,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呢?
……
他原和嵇康一样是个翩翩公子,少时出游,邻家的女孩看到他们,常会羞得转过头去,看向别处,待他们走过在偷偷看两眼。他和嵇康年少时名气就已经很大了,晋国内儒士大都景仰他们的才华。阮籍母亲死后,嵇康的哥哥嵇喜来吊唁,嵇喜听说阮籍因其母死,在家中痛哭失声,面容憔悴,特来安慰,而阮籍见到他,却一声不吭,白眼看他,嵇喜在一旁自作多情说了一番话,却只遭到阮籍的白眼,愤然离去,到家中把这事告诉了嵇康,直骂阮籍“神经病”。嵇康听后拿着琴和酒去找阮籍,阮籍的白眼这才翻了回来,用清澈的黑眼珠看着这位朋友。
“你不该用白眼看人。”
“此等礼俗之士,怎么就不能白眼看他们了。”
“可以可以,但我怕你翻了白眼就翻不回来了。”
“不会的,你放心,他们一走我就翻回来。”
两个好朋友,对视着,哈哈笑了起来,拿起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,嵇康乘兴摆好他的琴,乐声震震,悠扬而上,婉转回荡于幽幽的竹径间。
……
贰
阮籍继续拿起酒罐往嘴中灌去,他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念叨起来:“这就有些苦,不过越苦的酒,越是好酒。老牛,你知道嵇康弹琴有多好听吗,想必你听了必会赞叹不已。”牛自然是听不懂的,之不耐烦地往前走,尾巴左右甩,打着节拍,驱赶着烦人的苍蝇。“啊,嵇康…你…哎…”,他再次举起酒罐,罐中滴下最后几点苦水,阮籍缓缓放下,任由几个空罐相互碰撞,发出沉闷的低鸣。阮籍一手搁在木车子的搁板上,半侧着身子,另一只手平放在未开的就上,微仰起头,回忆起最后一次听嵇康的琴声。
……
嵇康,踏着木屐。“哒,哒,哒”在监差的左右”保护“下前行。人群中格外喧闹,几位不知是这家的小姐,从花轿中探出脑袋,眼睛看向嵇康的方向,眼神透露出少女的仰慕与隐隐的忧伤,催促驾马的车夫向那边驶去。此时嵇康衣冠楚楚,身着白衣,面容整洁,头发也不是打铁时披散的样子,整齐的发髻高高束起,更是俊俏了几分,完全不像是将死的犯人,两名监差与之相比像是跟班,卑微的低着头因人群的喧闹而皱起眉头,眼睛不是瞟向嵇康,嵇康双眼只是笔直的望向前方的空气,脸上漠然,昂着头,踏着悠闲的步伐,就连监差也暗自称赞他的风度,“你可知罪?”,监差问他。嵇康头也不回,也没停下,只淡淡笑了,没有回答。本就无罪,何来认罪?
那日,钟会受旨拜访嵇康请他做官,钟会进入庭院后。嵇康此时半披灰色布衣,长发披散,微倾身体,手一起一落,铁锤反复敲击面前赤红的铁块,发出清脆的响声,没有抬头。钟会作了一楫:“陛下遣我,请先生入仕。”
嵇康不理会,“铛铛铛”,响声有规律的发出,山林间格外安静,风映衬着打铁声,律动柳条微微舞动。
钟会提高了音量:“先生?”
“铛铛铛”
“先生!”
“铛铛铛”,这是对不速之客唯一的回应。
钟会难堪地站了良久,大步向门外走去。
打铁声停止了,“你看到了什么来了,又看到了什么回去了。”嵇康低着头,声音轻幽地乘着风飘到了欲离去的钟会耳中。
“我看到了我想看的便来了,看到了我想看的便走了。”钟会愤愤地说完,离去了。
嵇康不以为意:道不同不相为谋。
钟会从未受此冷遇,怎会轻易放过嵇康,到了陛下那里:“嵇康不愿出仕,此人才华不凡,颇有野心,有卧龙比,有过之而无不及也。”诸葛亮是何人,司马家族向来忌惮,连命钟会从嵇康文章中挑出些字眼,妄称其谋反,欲治其于死地。
此事在名士间掀起轩然大波,众人皆知嵇康才华,仰慕其才情,欲出手搭救。有了解其中情形者托狱卒带话,说只要诚恳的写一份检讨保证不再乱讲话,就能获救。嵇康挺好只笑笑,不发一言,连狱卒都感叹其“一根筋”,不肯低头,白白丢了性命。对此只有阮籍了解嵇康,他明白嵇康是不可能低头的,即使他来劝也毫无效果,他明白,但他此刻不希望嵇康是如此的,哪怕就这一次。
嵇康到了刑场上,惬意地环顾四周,打量日影,知道死期未至,索来自己的琴,弹奏起琴曲。曲初,风吹高岗,月落大江,众人听之,仿佛看到了,抬着头的嵇康,眼神里是平静,还有一丝不屑。待到琴曲中段,又变得婉转低回,仿佛飞鸟不渡高峰,百花难吐芬芳。众人听得琴音,道是嵇康临刑前恐惧,懊悔,因而心情低落。待到曲终,更是平静,如闻林中细雨轻扣枝条,微风略拂绿叶,山雾沁入鸟木,荡漾世间,众人却不知嵇康的心为何如此平静,整个东市的声嚣居然被琴声给压住了,天籁,地籁,人籁,空余天籁。
终了,《广陵散》,至此,绝响。
日影挪移,刑期至,嵇康站得挺直,闭目含笑。
……
叁
“嵇康死了,”阮籍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喃喃道,“我也再不是从前那样,如今成了歌大怂蛋。”说罢,又往嘴中灌酒,余晖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已泛黄的白衣何袒露的胸脯上。
……
司马昭想跟阮籍结为亲家,派人到阮籍家向她女儿提亲,那人每天日出租车司机趴活一样等在阮籍家门口。第一天阮籍出门,那人正准备向他推销青年司马炎做他的女婿。阮籍悠悠然生了个懒腰,看向别处,回了院子里,搬出家中所有的酒,一坛坛的举起,饮尽,罢了,有唤下人去买,发明一词,曰:“烂醉如泥”,一坛接一坛,日升日落,从花开至花落,司马昭的亲事无奈放弃了。
……
“老牛啊,我没办法得罪人家,只能喝酒,不是装醉,是真醉。”
老牛觉得这个人边喝酒边唠叨很烦。天色继续变暗,老牛早已离开了官道,走到了小路上。
忽然,老牛停了下来,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。
车止,阮籍身体一震,放下手中的酒从车上爬下,站起身来。
“原来已经没有路了。”
这个峨冠博带,容貌桂杰的儒生双肩耸动浑身颤抖,放声痛哭起来,直哭得天地变色,猿猴悲鸣,哀声遍野,草木含悲,山谷振恐,河流呜咽。这嘴里呕出的是血,眼里流出的也是血。
“原来我已经变成这样了”
他哭,因为没有路了。他的人生也到了尽头
他哭,因为嵇康死了,路尽再难遇知己。
他哭,因为自己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。
夜露湿重,万家灯火,在山那端。
END